南宋城堡VS蒙古铁骑击毙了蒙古大汗,却无

上次分享了南宋的最后岁月,不少读者读完受到不小的触动,围绕相关问题也展开了争论。链接如下,点击阅读。

南宋王朝的最后岁月

今天要围绕南宋与元朝在某个区域的较量分享文章。哪个区域?就是抵抗了近半个世纪的四川(包括今天的重庆)。以前我在分享的中国地缘文章时对此有所涉及,也引起了有心朋友的注意。今天将详细展开。

我在网上看到过一篇题为《南宋末四川军民对蒙古的抵抗及其意义》(作者自称“愚人”),对这段历史有详细整理。后来天涯论坛的“石地”对这篇文章有过通俗化改编。感兴趣的读者可以自行搜索。坐观君在这里想摘编这篇文章中的几段话,以期让大家对这段历史有个大概的了解,然后再给大家分享一篇精彩好文,和上次南宋王朝最后岁月文章是同一个作者,而且也是结合实地寻访来展开那段历史,非常值得一读。

先来看摘编:

十三世纪前期,蒙古铁骑蹂躏了半个亚洲。成吉思汗死后,他的继承者窝阔台汗、蒙哥汗、忽必烈汗继续用驰骋的骑兵和火炮,换来了鲜血和征服,所过之处,以秋风扫落叶的进攻使抵抗者屈服,给东西方文明造成了极大的震撼和破坏。

然而,蒙古的锋芒却受到以军事积弱著称的南宋帝国的阻挡,竟然花了四十多年的时间才最后征服了南宋。与曾经称雄一时的金和顽强彪悍的西夏,以及其他被蒙古征服的亚洲和欧洲国家比起来,南宋帝国抵抗蒙古旋风的时间最长,蒙古用了22年时间灭金,用了21年时间灭西夏,其他所征服的欧亚国家都没有超过20年的抵抗,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其中一个因素,就是南宋军民的坚决抵抗。金主曾经对大臣说:“江淮之人号称软弱,我军在进攻蔓青洼时,他们在穷途末路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投降的,可是我国的河朔州郡,一遇到蒙古军的进攻,马上就投降,这是什么原因?”

这个原因很可能是南宋作为一个在经济文化上强大的国家,它的人民面对着落后文明的野蛮侵略,对其文明社会更强烈地认可,从而迸发出对异族入侵更积极斗争的精神。

按照李心传的记载,当北宋统一中国之初,天下钱税收入为一千六百余万缗,“太宗皇帝以为极盛,两倍唐室矣。”,换句话说,北宋初的经济规模已经远远超过了盛唐,至王安石熙、丰变法中,全国总钱税岁收达六千余万缗,这是北宋钱税收入的最高数值,却几乎只有经济开发面积仅为北宋二分之一的南宋钱税收入的一半,由此可见南宋经济繁荣的一斑。

两宋经济的繁荣表现在农业和新技术的出现上,在农业方面,由于两税法的实施,农民可以用钱来代替以前按粮来上缴赋税,这就促进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和多种经济与商业的繁荣。同时,由于从越南引种了早熟、高产水稻,更多的收成养活了更多的人,结果在北宋末期,人口总数第一次突破一亿大关,出现了特大城市,如北宋的开封有户25万,按最低每户5人的比率计算,达万人,南宋的临安有户39万,人口达万人,长江流域里还出现了其他超过百万人的大城市,如成都、苏州等城市,而同期的伦敦有户2万,罗马有户3万5千,西方历史学家认为,当时与之前的世界上,还没有出现过象两宋那么多的具有巨量人口的城市。

两宋的对外贸易也达到了空前的繁荣,涌现出广州、泉州一类港口城市,世界性的海上贸易给两宋带来了空前的财富,据西方历史学家的研究,两宋的对外年贸易量超过世界上其他国家同年的总和,中国商人几乎控制着从中国沿海到非洲东海岸、红海沿岸的主要港口。

由于商业的繁荣,城市化加速,使得两宋的城市开始逐渐脱离了汉唐时期仅仅是政治中心或军事营地的地位,变成了一座座烦嚣的商业城市。政府给予城市居民更多的福利,使得城市出现了雏形的市民集社集会活动。同时,由于印刷工业的繁荣,闲暇时间的增多,教育的普及,科举取士人数的增加,使得宋代市民生活更加文雅和舒适。在这个时代,普通人民比前代更加认识到自主性。当北宋末,在金人兵临城下岌岌可危的局势面前,面临朝廷两党的争吵和昏庸的官僚政治,以太学生陈东为首,多达十余万人的东京市民、青年学生的请愿,迫使北宋当局起用被罢免的主战派官员李纲。除此之外,由于印刷作坊生产的繁荣,唐时的官方邸报在南宋时变成了广泛印刷或传抄的小报,使得普通百姓也能及时知道对敌斗争的军情和庙堂上的决算。这就说明了,两宋对北方游牧民族的抵抗运动,已经不仅仅是前代王朝在朝统治集团自家的事情,而成为具有更广泛意义的社会行动,因此,也就不难推想到两宋人民对蒙古抵抗坚决的原因之一了。

在这场堪称奇迹的抵抗中,四川是最重要、也是坚持到最后的战场。从南宋理宗宝庆三年(AD)起,迄至元十六年(AD)为止,四川军民共用了51年的时间抵抗蒙古人。在德佑二年(AD)二月,南宋太皇太后奉玉玺向伯颜投降,同时谕令全国军民向元军缴械、臣服于元朝后,他们还坚持了将近4年。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场艰苦卓绝的战争,不仅使南宋延迟了二十年时间灭亡、迫使元蒙全面调整了它的战略计划,而且引起了蒙古军事扩张在世界范围内的退潮,为中国历史和世界历史的发展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但这场战争的代价也是极其惨重的。在此之前,有着悠久历史的四川,历经三千多年的发展(据李学勤考订,巴蜀三星堆文化距今约有—年的历史),特别是唐宋两朝的经营,已成功地创造了一种可与中原文化辉映媲美的四川亚文化,在许多方面甚至代表着当时最先进的发展水平。从宋末战争以后,四川文化再也没有恢复到她过去在华夏文化中的地位。由此造成的四川亚文化发展的断裂,留下了千古难愈的文化伤痕。

第二个因素,是南宋政权内政的稳定,与建立了超过前代的战争防御体系。南宋帝国看似软弱,但在对内的行政管理上面,却达到了前代王朝所未能达到的高度效率。首先,南宋政权如同北宋政权一样,基本上避免了内部的分裂势力和内乱,由此使得它的经济规模为前朝所未曾达到,因此,能够为防卫提供更多的后勤支持。其次,虽然在后期防卫蒙古的入侵中,由于贾似道官僚集团的腐败和破坏,给了蒙古入侵者以机会才得以突破防线,终至灭亡,然而,南宋还是避免了北宋政权在面临强大外患的压力下,两党的争吵而不能作出即时有效的对付措施。

长期以来,一直有个错误的认识,即认为南宋和北宋一样,在军事上孱弱不堪,似乎两宋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最懦弱的帝国,不错,南宋在向游牧政权进攻时,确实没有多大的力量和勇气,然而南宋在防御北方强权的进攻时,却表现得异常出色,不愧是中国古代历史上抵抗北方强权最坚韧持久的政权,特别应该考虑到,它后期对抗的蒙古政权具有世界古代史上数一数二的军事力量。

南宋的军事力量在面临强敌蒙古军队时,作为一支防御力量,其表现还是相当优秀的。南宋军事力量建立在对金人的浴血抗战中,它总结出一套防御漫长边境线上敌军入侵的经验。同时,南宋建立了军民联防的防御体系,正规军队和“义兵”的结合,比起前代的兵制来,防御能力有了提高。总的看来,南宋军事力量比北宋强得多,至少它未曾出现北宋军队在遇见强敌进攻时那样的全线崩溃现象。

南宋政权在绍兴初期稳定以后,朝野就不断地对防守金人的入侵进行了讨论,形成了几种不同的战略观点。同时,抗金将领里,早期的岳飞、韩世忠、刘锜、吴玠、吴麟,后期的孟珙、赵方、赵葵、王坚、张珏等在不同的前线地区,根据不同的条件,取得了不同的实战防守经验,这些地区分别是华中的襄樊地区,华东的两淮地区,以及秦岭山区,和后来的川东地区。同时,南宋的文官也积极参与了对战争防御或进攻的理论讨论与具体指挥行动,前期以危难中击败金完颜亮大军的虞允文最为突出,后期则是余玠对四川防御体系的卓有成效的规划和布置,除此之外,南宋政府也曾征求过普通平民对防卫政策的看法。

那么,回到今天的主题:四川对于南宋何以如此重要?

打开中国历史地图,可以看见南宋的地图形状就象一只碗的侧面,这只碗的碗面对着北方,碗的西部就是四川。南宋首都临安在碗的东面靠着东海,与四川的距离最为遥远,按照当时的里数,临安(今浙江杭州)和成都的距离超过两万里,以当时的交通和信息技术,控制起来并非易事。东晋、南北朝时期,四川并非一直在南方政权的管理之下,它一时间独立,一时间属于北方政权,可是在南宋时期,除了后期在蒙古的军事打击下导致残破,南宋政权一直都把四川牢牢地控制在手里,这里面的原因除了四川是南宋王朝主要财赋来源之一,更重要的,就是南宋朝野都认识到四川是南宋抵御北方蛮族政权的上游要塞。

秦国灭楚采取了司马错的战略决策,首先兼并了巴蜀,然后顺流出峡,占领了楚国的上游地区。灭蜀以后建立起来的西晋政权,也是采纳了镇守荆州地区的将军羊祜的建议,在巴蜀地区建造舰只,最后以高屋建瓴之势,由益州刺史王浚率领的舰队,一举突破了孙吴的建业外围防线。东晋时期,镇守荆襄地区的大将军桓温,为了北伐,也是先从长江峡口溯江西上,灭亡了西晋末在巴蜀割据的李氏成汉国,然后才敢以水载舟,水陆并进,挺进关中平原。王夫之在《读通鉴论》里由此总结道:“故秦灭楚,晋灭吴,隋灭陈,必先举巴蜀,顺流以击吴之腰脊,兵不劳而迅若疾风之扫叶,得势故也。”

因此,四川在古代战略的地理位置上对于保卫南中国十分重要。

关于四川在地缘上的重要性,坐观君在以前的地缘系列中有过分享,比如:

从地缘政治角度读懂三国故事

长征背后的地缘博弈

中国大西南的重要性体现在哪里?

以上文章,点击标题,均可跳转阅读。接下来,坐观君将给大家分享今天的重点内容:结合实地寻访来重温当年四川那些山城抵抗蒙古人的悲壮。

作者:萧易

首发于南方周末(mo)

原题:南宋城堡VS蒙古铁骑:击毙了蒙古大汗,却无法挽救南宋灭亡的命运

原编者按:这是中国绝无仅有的一片南宋城堡群,倘若不是它们,宋朝的历史或许远比史书记载的更为短暂,而欧亚的版图也会重新划分。南宋末年,为了抗击蒙古铁骑,南宋王朝在今四川、重庆境内修建了83座山城,如今保存完好者约十余座,如钓鱼城、多功城、云顶城、神臂城、虎头城、运山城、大良城、凌霄城等等,凭借这些城堡,蜀中军民抗击蒙军长达半个世纪之久,就算南宋已亡,犹未放弃抵抗。

▲最后一座沦陷的山城——凌霄城位于这座方山之上,颇有点遗世独立的意思。蜀中的南宋城堡,皆依托红色丘陵中的方山而筑。而这种红层方山地貌,是四川盆地最具代表性的一种独特地貌。平阔的山顶既可以屯田自给,又因是砂岩层易于凿井取水。(马恒健/图)

1烽火

在宋朝屈辱的外交史上,公元年(宋端平元年,金天兴三年)是值得史官大书特书的年头。这一年,江陵府副都统制孟珙率领2万宋军,与蒙古军队在蔡州(今河南汝阳)城下相会,金哀宗见大势已去,不愿当亡国之君,将王位传给完颜承麟后自缢而死。几天后,宋蒙联军攻入蔡州,完颜承麟被乱兵杀死,后被追谥为末帝,金朝灭亡。

也许还有宋人依稀记得,当年宋朝备受辽朝欺凌,为了从辽人手中夺回燕云十六州,于重和元年()年派遣使者由海路接触女真族人,商议灭辽事宜,史称“海上之盟”。仅仅八年之后,金人的铁骑便攻入汴京,将徽宗、钦宗及宗室、后妃、大臣等三千余人掳掠到天寒地冻的五国城,让宋人饱尝亡国之痛。如今宋朝军队攻入金朝,将金哀宗遗骨带回临安,也算一雪前耻了,宋理宗连忙派遣侍者到汴京祭扫八陵,这些宋朝的列祖列宗恐怕有百余年未能闻到香火味了。

公元十三世纪,蒙古人在呼伦贝尔草原迅速崛起,马蹄声撼动整个欧亚大地。年,成吉思汗亲率四子出征,剿灭花剌子模、波斯,越过高加索山,深入南俄草原,打败俄罗斯诸侯联军。蒙古铁骑所过之处,城市、古迹乃至文明的火种,变成一堆堆飘荡着灰尘、散发着腐殖味道的瓦砾。

而在中国,南宋、西夏、金朝三足鼎立的格局也由于蒙古人的入侵土崩瓦解,年,蒙军兵临贺兰山下,西夏亡国,而金朝的灭亡则使得宋朝彻底失去了北方屏障。宋人或许不曾想到,宋蒙盟约的墨迹犹未干透,蒙古铁骑便踏入宋朝疆土,一如当年与金人联合攻辽,又被攻入汴京往事。

年秋,蒙古兵发三路伐宋,西路军由阔端统帅,自秦州、巩州入侵四川,中路军攻襄阳,东路军则由口温不花率领剑指江淮。四川承平日久,除都统制曹有闻在阳平关苦战殉国外,其他州县皆望风而靡,潼(今三台县)、遂(今遂宁市)、顺庆府(今南充市)官吏弃城而逃,主持四川防务的制置使赵彦呐听闻蒙古入侵的消息,居然只身逃遁。

9月18日下午,三百蒙古骑兵打着宋军李显忠部的名义,进入成都城北驷马桥。城中百姓凑在一起看热闹,许久才发现这些士兵竟是异族装扮,拿着扁担、锄头迎战,用桌椅围堵蒙古骑兵。当时成都城中只有四百牌手与三百衙兵,知府丁黼领着牌手、衙兵在西门外石笋街与蒙军巷战,被射杀在金花街菜地中。

几天后,大队蒙古骑兵云集在成都城下,阔端大书“火杀”两字,放火焚城,尽杀城中居民后离去。据《史母程氏传》一书记载,蒙古人将百姓以五十人一组屠杀,尸体堆积如山,有个叫朱禩孙的官吏侥幸躲过一劫,他藏匿于一堆尸体里,淋淋的鲜血涌入口中,朱禩孙后与人说起此事,泪如雨下。事后,宋将贺靖回到千疮百孔的成都,在城中收录骸骨一百四十万具,城外更是尸横遍野,难以计数。

自蒙军入蜀以来,成都、遂州、资州、阆州、怀安军、宁西军、梁山军等被接连攻破(宋朝立国后在军事重地驻兵,称为军,主持地方防务),这些城池的下落令考古学家颇为着迷。上世纪70年代,四川省金堂县沱江之畔,有个农民在自家院子里挖地窖,一锄头下去,一大堆铜钱刨到脚下。农民悄悄埋好,隔三差五就挑去废旧品收购站当废铜卖,事后人们才知道,这批铜钱足足有斤重。十多年后,又有村民种地时挖出一方铜印,上刻“武宁第一指挥第四都朱记”字迹,“武宁”是军队番号,按照宋朝编制,百人为一都,统率五百人为“指挥”。

这个故事成了金堂人口中津津乐道的话题,谁留下了成吨的铜钱,又是谁遗失了朝廷军印?年春天,成都市考古队进驻金堂,发现这片区域是宋代怀安军遗址。我来到怀安军遗址时,发掘尚在进行,一道高约2米、宽10米的残墙横亘在遗址中央,这是北城墙的一部分,城墙呈梯形,中间以泥土夯筑,外围垒砌长条石。史书记载,南宋怀安军城“高一丈五尺,厚一丈六尺”,宋代一尺约合今0.31米,怀安军城高当在4.65米上下,按照惯例,城上还有城垛、城楼、跑马道等等。城墙侧还发现了一块石碑,上刻“军资库”三个大字,这是存储物资、钱粮的机构,那斤铜钱可能就是军资库遗失的。

蒙古铁骑长驱直入,军事重镇怀安军自然首当其冲,保命尚难,又哪来的时间去收拾铜钱、官印呢?南宋末年,怀安军再不见于史书记载,从某种程度而言,它也是南宋王朝一个凋敝的背影而已。

2筑城

每隔几日,蜀中城池失守的消息便传到临安城中,令宋理宗每每长吁短叹,宋人逐渐意识到,传统的城池在蒙古骑兵面前并没有太多抵抗力。蒙古骑兵擅长攻城掠地,使用包围、火攻、炮攻、水攻、地道诸多战术,北至北冰洋,南至土耳其、叙利亚,东自朝鲜,西至德国东疆,没有一个城塞能阻挡他们的马蹄。南宋城池往往建造在河流之畔的台地上,城池下是一望无垠的开阔地带,蒙古骑兵“来如天坠,去如电逝”,宋人步兵一经冲击,便如潮水般溃散。

年12月,抗蒙名将余玠出任四川安抚制置使(安抚使、制置使、宣抚使均由朝廷直接任命,主持某一地区战事),主持四川防线。余玠此前任淮东制置副使,两淮地区的百姓常在山中立寨栅自卫,称为“山水寨”。宋臣曹彬出使金朝,沿途见到山水寨五十多处,每寨不下三万人,百姓据寨自守,抗击金人。

鉴于蒙古骑兵游走无定,川西平原又无险可守,余玠受山水寨启发,将城池搬到山间,建立山城防御体系。宋代的山城大多座落在依山傍水的山崖之上,平均海拔虽仅三五百米,却峭壁环绕,远比人造城墙险要,有的地方甚至可以凭借天险而不筑城,地质学上形象地称为“方山”。“方山”山顶平坦,周回数百十亩至数十里不等,有田可耕,有林可用,有水可饮,适合军队长期驻守,逃亡的百姓也来到山城耕作生息,又为军队提供了必要的粮草。

▲山城防御体系示意图(局部,驻军数目为余玠建城时数目)(李菲/图)

泸州神臂城,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创立的。年春日的一个清晨,在泸州市合江县弥陀镇,我隔着长江,远眺对面的神臂山,江面经久不散的雾气笼罩着这座山城。长江从神臂山北面汹涌而下,流经西南,在山脚的神臂嘴绕了一个七十度大弯,又翻滚着向东流去。我雇了一条打渔船,船老大老朱行船已有数十个年头了,航行时眉头紧锁,沉默不语。事后我才知道,这段水道滩险、水急、浪大、暗流多,晒金滩、万人坟、大灌石、猪儿石、叉鱼子处处险恶,有的江面看起来风平浪静,水下却暗流奔涌,清道光年间一天之中翻了七座船,就连再有经验的船夫都不敢掉以轻心。

神臂山如同一支手臂伸入江中,南、西、北三面为江水环绕,只有东面有山路通往泸州。临水的这三面,江岸陡峭,怪石突兀,垂直高度达20米,有些地方甚至高近百米,山下险滩众多,航行尚且不易,更别说攻城了。淳祐三年(年),知泸州曹致大率领军民依托神臂山修建城垣,古城东西长1.2公里,南北宽0.8公里,周长约3.3公里,设有东、南、西三道城门。浩浩荡荡的长江,固若金汤的城池,组成了一条牢不可摧的防线。

▲位于泸州神臂山上的神臂城,神臂山如同一支手臂伸入江中,南、西、北三面为长江水环绕,只有东面有山路通往泸州。(周永叙/图)

打渔船在江面颠簸了半个小时后,我在神臂嘴登上了这座赫赫有名的山城。攀上山顶,却是另一派风光,春日的神臂城生机盎然,阡陌交错的田野中分布着水田、堰塘、林盘、村庄,桃花、梨花、柚子花送来沁人心脾的花香。一片生姜地里,李华平正在锄草,我上前打听东城门的位置,山里人淳朴,他二话没说,丢下锄头带路。一路上,我跟他攀谈起来,他说,家有一亩水田,一片桃林,几分自留地,平时不下山就能自给自足了,山上三个大队、上千户人家莫不如此。南宋末年,神臂城里的军民有数千人之巨,连泸州府都搬了过来,亏得山上一马平川,才能坚守数十年之久。

东城门的木制门楼早已不存,残存石砌的城门,城墙被青苔染成了青黛色,生出朵朵白色的石花,城门残存两层券拱,高厘米、宽厘米,外层券顶浮雕宝剑一把,内层雕有葫芦、铜钱。东城门左右各有一道数百米长的城墙,这是耳城,耳城下又各有一池水塘,唤作白菱池与红菱池,可能是当年的护城河。南宋末年,宋蒙双方在神臂城下展开了数十年的鏖战,古城一度五易其手,可见战事的激烈程度。

▲神臂城城门。(张云峰/图)

相比之下,广元市剑阁县苦竹隘地势更为险要,且鲜为人知。在剑阁县剑门关镇,我向当地人打听苦竹隘,他们都摇摇头,正一筹莫展之际,在镇口碰到了来赶场的周德富大爷,他说,我以前常去苦竹隘砍柴,只是这一路爬坡上坎,你们怕是吃不下这个苦呀。好说歹说,王大爷才答应带路,驾车西出剑门关镇,在一条机耕道摇晃了2公里后,前方已无路可走,下车在密林中徒步约4公里,终于来到苦竹隘下。

通往苦竹隘的山路是在岩壁上掏出来的,千百年的风吹雨打早已将阶梯磨得浑圆,青苔密布,攀爬起来很是困难,有些地方甚至需要抓着山间的杂草,贴着崖壁一步步挪过去,一旦失足,脚下便是数十米高的悬崖。在艰难攀爬了1个小时后,终于来到山腰,转过一个弯,眼前是一块突出崖壁的巨石,苦竹隘城门就扼守在巨石之上,整座山形如同猛虎,而这城门就如露出獠牙的虎口。这也验证了《读史方舆记要》的记载:“(苦竹隘)在小剑山顶,四际断崖,前临巨壑;孤门控据,一夫可守。”

当年怀安军城被攻破后,宋军转而在临近的云顶山筑城。沱江台地地势平坦低洼,惟独云顶山孤峰兀立,状若城垣。南宋云顶城设有南城门、北城门、瓮城门、长临门、端午门、后宰门、小东门七座城门,瓮城门劵拱之上题记尚存:“皇宋淳祐乙酉仲秋吉日帅守姚世安改建”,淳祐乙酉为年。

▲云顶城城门。(余茂智/图)

南宋末年,余玠领导四川军民共建立了83座山城,如果在一张地图上标出这些山城的位置,你会发现山城或扼守在两江之汇,或坐落于险滩之旁,比如嘉陵江沿线的苦竹隘、大获城、运山城、青居城、钓鱼城、多功城,渠江沿线的得汉城、平梁城、小宁城、大良城,沱江沿线的云顶城、虎头城,长江沿线的白帝城、神臂城、天生城等等。它们依托嘉陵江、渠江、沱江、长江,彼此之间互为倚角,组成了一条严密的军事防线。

在这些山城面前,蒙古铁骑失去了速度的优势,且山城之间以舟楫往来,又令不善水战的蒙古人吃尽了苦头。元人姚燧在《中书左丞李忠宣公行状》一文中曾评价说:“宋臣余玠议弃平土,即云顶、运山、大获、得汉、白帝、钓鱼、青居、苦竹筑垒,移成都、蓬、阆、洋、夔、合、顺庆、隆庆八府治其上,号为八柱,不战而自守矣。”

3背叛

1年6月,托雷之子蒙哥在忽里勒台(即部落大会)被推立为大汗,这位好战的大汗一上台便调兵遣将,出征四方。蒙哥有感于祖辈在南征北战中创立了不朽基业,意图剿灭南宋提高自己在蒙古贵族中的声望,于8年2月发布伐宋的号令,一时间,诸王穆哥、穆都哥,驸马君不花,万户八里赤率领蒙古铁骑云集六盘山,此外投降蒙古的汉将史天泽、郑温、董文蔚、刘黑马等人也率兵应召,这支蒙古军队总兵力大约在十万上下。

7月,蒙哥留辎重于六盘山,亲率蒙军由宝鸡入大散关,经汉中入蜀,浩浩荡荡杀将而来,山城防御体系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可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这些山城被攻破的不多,投降的倒不少,南充市蓬安县河舒镇运山城便是这样一座山城——它不乏宋人的血性,更多的却是背叛。

▲运山城唯一保存完好的东城门。(马恒健/图)

年8月的一个清晨,四川省蓬安县河舒镇运山城上,王阿凤婆婆在院子里铺上竹席,将苞谷倒出来晾晒,今年雨水多,苞谷的收成也不好。她身后是座上了年头的老屋,篱笆墙一层层剥落,露出里面的竹蔑条,黑黝黝的木窗早已残破,糊窗户的报纸上,“农业学大寨”几个字清晰可见。

运山城上有个生产队,大约一百多口人,村里的房子差不多都一个模样,房子的主人是一个叫“邱掰子”的地主,土改中被“敲了沙罐”(当地土话,“枪毙”的意思),运山城大部分村民的住房都是他的遗产。山上唯一的现代建筑是“文革”时修的一幢小洋楼,这是微波站的宿舍,不过,就算已是废墟,砖墙上那个大大的“禁”字仍然让村民敬而远之。南宋的城墙,民国的房子,以及那无处不在的“文革”标语,让人觉得时间一直错乱着。

从小洋楼穿过一个堰塘,便走到了东城门。不晓得何时,一棵黄桷树在城墙砖缝隙里生根发芽,如今,它已经枝繁叶茂了,苍老的根虬与斑驳的城墙砖盘根错节。东城门顶部的石砖已经松动,门额散落在地,上书“天外一峰”四个大字,落款在大清咸丰年间,可见清代末年城门曾有过重修。王婆婆告诉我,过去城门是有木门的,两侧各有两个插木杠的石洞,木杠外面包裹着铁皮,晚上城门关闭,防止土匪上山抢劫。

王婆婆知晓的历史,大概只限于晚清、民国了,我走到东城门下,拨开茂密的杂草,一块块长条石露出来,其上开凿“人字纹”,成“品”字型堆砌,这都是南宋山城的典型特征。从《蓬州志》收录的碑文来看,运山城“自东至南门,西至北门,宏创敌楼,辅以更楼,凡五十余座。明年筑大蓬坎之基,三敌楼雄架其上……”更楼是古时击鼓报更的建筑,这里似乎解释为窥视敌军动向的城楼更合适,运山城有敌楼、更楼五十余座,可谓戒备森严。

淳祐十年(0年),蒙军大将汪德臣与其弟汪直臣屯兵运山城下。汪德臣之父是金朝大将汪世显,金亡后归降蒙古,汪德臣14岁时陪太子游猎,矢无虚发,征蜀以来更是所向披靡,是蒙军有名的急先锋。汪德臣亲率大军攻城,宋军飞石、流弩密如流星,汪德臣座骑被飞石击中,汪直臣则在运山城下丧命。

四年后,宋将张大悦接替杨大渊镇守运山城,蒙军再次在运山城东门外扎下大营,许是看到运山城城坚兵强,主将指挥得当,悄然退军。此事传至朝廷,见到西蜀竟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爱将,宋理宗金口一开,令工匠勒石记功,这块石碑,便是著名的《宝祐记功碑》。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是这样一位被南宋王朝寄予厚望的守将,却在8年以运山城投降蒙军,封咸安郡侯。此事在南宋朝廷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运山城从宋军的方城变成蒙军的帅府。张大悦的投诚如同瘟疫一般蔓延,守将叛逃者数不胜数,大大加剧了南宋的灭亡进程。《宝祐记功碑》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南宋王朝面红耳赤。

东城门旁的岩壁上,《宝祐记功碑》至今尚存,我站在碑下凝视这块尴尬的宋碑:“南宋宝祐甲寅秋八月,今制使西清蒲公檄三泉,张侯大悦摄蓬郡,民安其政。越明年夏,值鞑侵入伺东门弥旬,意叵测。侯不恃险而忽备,惟整禁以待之,竟不果犯,引去。”当年镇守运山城的杨大渊,后镇守苍溪大获城,同样在8年以城请降,杨大渊立功心切,率兵攻打合州,掳掠万人而去。也就是在这一年,大良城、青居城、云顶城纷纷投诚,云顶城守将姚世安未见什么战功,稍遇进攻便开城请降,《元史》轻蔑地记录了这次投诚:“守将姚某等以众相继来降”。

神臂城守将刘整,原籍京兆樊川,曾在宋蒙灭金之战中率十二勇士夜擒信阳城守将,被誉为“赛存孝”。刘整入蜀后累建战功,南宋武将对这位“北人”颇为嫉妒、排斥,又以俞兴最甚,俞兴升任四川制置副使后,打算找个借口把刘整除去。闻得风声的刘整在几次托人斡旋无果后,举起了叛宋降元的白旗,以泸州等十五个州郡、三十万户投诚。当年,神臂城公堂之上,刘整把官吏召集起来,宣布“为南者(南宋)立东庑,为北者(蒙古)立西庑”,颇具讽刺色彩的是,27名文臣武将竟齐刷刷地站到了西庑。刘整后被任命为都元帅,他制定的“中取襄樊,东下临安,西阻巴蜀”作战思路,得到忽必烈首肯,并为蒙古操练了七万水军,使得南宋王朝再无水师之利,导致胜利的天平彻底倒向了蒙古。

4决战

9年初,在陆续取得沿线的苦竹隘、大获城、运山城、青居城、大良城后,诸路蒙军黑压压地云集在钓鱼城下。在欧洲某些历史地图中,往往不标出重庆、成都,只标出钓鱼城,这座南宋城堡下的风云变幻,对中国乃至世界历史都有着深远影响。

▲钓鱼城内有元、明、清三代遗留的大量诗赋辞章、浮雕碑刻名胜古迹,这是台湾著名演员秦汉之父国民党将军孙元良题写。(靖艾屏/图)

南宋的方山城堡,以合川钓鱼城为中心,不仅这里临近四川制置司大营重庆,地形也奇险无比。钓鱼城地处重庆市合川城东五公里的钓鱼山上,嘉陵江与东北来的渠江在渠河嘴相汇,流经合川城,又与西北来的涪江汇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巴”字形大水湾,如同“口袋”一般,将钓鱼城灌在其中。钓鱼城北、西、南皆有江水环绕,东倚华蓥山,海拔虽只有三百米上下,却“倚天拔地,雄峙一方”,俨然一座天然的军事壁垒。

4年,悍将王坚镇守钓鱼城,又征发石照、铜梁、巴川、汉初、赤水五县17万百姓加固城池,加上山体的天然高度,城垣高数十至百米上下,建有奇胜门、镇西门、小东门等八道城门,小东门与出奇门旁还有城墙直插嘉陵江,唤作“一字城”,如利剑般截断嘉陵江航道。王坚还令人在山上开凿水池,名为天池,又凿井七十二座,泉水四季不涸,即便被围攻也有充足的水源。

在合川县城到钓鱼城的盘山公路上,钓鱼城历史博物馆馆长池开智说,我们已经迈入巴蜀历史上最固若金汤的城堡之上,时间回到宋代,没有一支军队能在这里通行,连最剽悍的蒙古铁骑也不例外。窗外,磅礴的雾气使得嘉陵江笼罩在一股萧瑟的氛围之中,江水浑浊不堪,湍急的浪花流过浅滩,拍打在暗黄色的江心洲上。

▲钓鱼城里的“一线天”。(余茂智/图)

9年,或许也是这样一个阴冷的日子,蒙古大军陆续云集在钓鱼城下:先锋汪德臣率军潜伏在城西,伺机夺取外围山寨;大将史天泽列阵,封锁嘉陵江;河南新军万户郑温率领四千精兵巡逻,切断钓鱼城与周围山寨的联系;李忽兰吉领战船艘,进攻宋军粮船。几天后,完成部署的蒙军对钓鱼城奇胜门、护国门、镇西门发动了潮水般的攻势,但均被击退;此后大雨连续下了二十多天,迫使蒙军暂停攻击,内三层外三层将钓鱼城围得水泄不通。

战不能胜,蒙军试图偷袭。在一个叫马鞍山的地方,池开智让司机停车,走到盘山公路下方。他说,几年前盘山公路塌方,露出一个洞口,起初以为是座大墓,重庆市考古研究所进行了一次发掘,坑中出土了大量擂石、石磨以及碎瓷片,这才发现原来是条地道。宋代中国不乏“地道战”的先例,比如河北省永清县的地下就隐藏着纵横数百里的砖砌地道,这是宋朝为防御辽国的地下防线。史书记载,蒙古军队常在攻城时以地道奇袭,大多学者相信,这条地道的开凿者正是蒙军。

跳进一个深约2米的土坑,手脚并用爬上5米远,前方已没有一丝亮光。我燃起蜡烛,借助微弱的烛光,石壁上的凿痕尤历历在目。洞外,池开智大声提醒我注意两壁的凿痕,凿口对着钓鱼城,也就是城外的蒙军挖了这条地道。地道两边高,中间低,如同倒立的汉字“凸”,宽约1.5米,两人并排也能快速通行。这条地道所起到的战略效果,史料并未有记载,不过从它被擂石、石磨填塞来看,显然已被宋军察觉了。

在一座孤城下被困长达四月之久,使得一向心高气傲的蒙古将士颇为懊恼,按捺不住性子的汪德臣单骑到城下喊降:“王坚,我来活汝一城军民,宜早降”,话音未落,被飞石击中,死于军中。汪德臣之死令蒙哥大为恼怒,他令人在龟山堡修建高台,上建桥楼,楼上竖起桅杆,上架木车,欲一观城中虚实。木车刚升起来,宋军火炮、飞石宛若雨下,桅杆被打断,蒙哥为炮风所震(也又说被擂石击中),在送到重庆缙云寺半路一命呜呼,临终前留下遗诏:“我之婴疾为此城也,不讳之后,若克此城,当尽屠之”。金庸小说《神雕侠侣》“大战襄阳”中,蒙哥为杨过以石子掷杀,史实是蒙哥死于宋将王坚之手。

▲钓鱼城博物馆中,复原了当年抗蒙用的投掷石丸机。(靖艾屏/图)

▲九口锅遗址是古钓鱼城中兵工厂炮制火药的石锅,位于山头的一大片岩石上,被称作“中国现存最早的兵工厂”。(靖艾屏/图)

大汗的惨死激起蒙军疯狂的报复欲望,根据马可?波罗在《马可?波罗游记》中的记载,蒙军护送蒙哥灵柩北归,见人就杀,沿途惨死者竟达2万余人。蒙哥死后,十万大军陆续撤离钓鱼城,忽必烈其时正领兵攻打鄂州,匆忙引兵北还,行至蒙古开平府,决定先发制人,自立为大汗,其弟阿里不哥亦称帝,这场“兄弟阋墙”的战争持续了五年之久,呼伦贝尔草原重新陷入战乱之中。蒙古退军也使得南宋王朝又苟延残喘二十余载,宋理宗和他的大臣们在一派歌舞升平与蟋蟀的争斗声中,继续着骄奢、闲散的生活。

而奉蒙哥之命西征的旭烈兀,一路剿灭木刺夷(今伊朗),攻占黑衣大食国都八哈塔(今伊拉克首都巴哈达),此时正在与埃及作战。为争夺汗位,旭烈兀令大将怯的不花率领2万蒙军镇守叙利亚,自己率大军匆匆东还。怯的不花在阿音?扎鲁特草原遭埃及军队埋伏,2万蒙军几乎全部遇难,饱受蒙古铁骑蹂躏的中亚、非洲人民与他们的国度、文明,才得以在战火中保存下来。倘若不是蒙哥在钓鱼城下殒命,蒙古与埃及孰胜孰负犹未可知,世界历史恐怕也要改写。

此后,蒙军又对钓鱼城发动了近百次进攻,却始终无法以武力征服这座城池,此时四川盆地的方山城堡或降或陷,或围或困,钓鱼城如独木般支撑着大宋王朝破败的疆土。明人邹智曾言,“向使无钓鱼城,则无蜀久矣。无蜀,则无江南久矣。宋之宗社,岂待崖山而后亡哉!”

▲横卧在钓鱼山南峭壁上的唐代悬空卧佛,长11米多,虽无大足石刻的卧佛之宏大,但其悬空雕刻成像可堪称一绝。唐宋时期的钓鱼山曾是合州著名的石佛道场。(余茂智/图)

▲多年后,烽烟散尽,钓鱼城终于城如其名,迎来垂钓的客人。(余茂智/图)

5丹青

蒙哥殒命后,四川战场日趋平静,此后四川又修筑了若干山城,比如重庆多功城。年一个秋日,李盛民骑着摩托,在渝北区翠云镇公路上“呼”地开过,车载音箱飘荡出鼓噪的音乐,在他身后,翠云变电站的电线如同天罗地网一般遮蔽着阴霾的天空。看到我在问路,他大声吆喝道:“你们是要去多功城么?就在路边的小山头上。”顺着他的手势,我隐约看到一座盘踞在山颠之上的古堡。

▲残垣破壁的多功城,墙头却探出一支春花。(萧易/图)

翠云山形如马蹄,南北两麓均为悬崖峭壁,两道城门一东一西控制着下方的丘陵地带。东城门几乎扼守在悬崖边缘,城墙沿山顶一字排开。西城门劵顶之上,“端明殿学士大中大夫四川安抚制置大使朱”楷书题记至今犹存,题记中的端明殿学士,便是当年在成都虎口脱险的朱禩孙,朱禩孙脱险后重返四川,历任知泸州兼潼川路安抚、四川制置使,他在蜀中遍筑山寨、山城,甚至上书朝廷请求以俸禄犒赏三军,被誉为余玠之后的西蜀良将。

长宁凌霄城则是朱禩孙为抵御从云南北上的蒙军增设的,它也是最后一座被攻破的山城——就算南宋已然灭亡,凌霄城仍未放弃抵抗。这座血性十足的山城,引起了我的浓厚兴趣,不过探访之路却是艰难无比。在宜宾市长宁县梅硐镇,山民得知我要上山,都在劝说:“凌霄城上的住户早在20年前便搬下山来,山顶满是一人高的荒草与腐叶,山路那么多年没人走了,荆棘密布不说,许多路段早就垮塌了。”

他们说的一点不错,凌霄城并不热情,迎接我的,惟有阴雨、青苔、毒蛇和仅容一人通行的山路而已。脚下的这条小路,铺的不是石板,而是比马蹄大一点的石块,野草、蕨类植物从石块的缝隙间疯长,没及半腰,遮住了原本就若隐若现的山路,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前行。山路许多路段业已垮塌,我攥着野草,猫着腰跳到半米开外的石块上,这个动作务须精准,一旦失足,脚下便是数百米高的悬崖。向导小李在前面不停地用竹棒敲打草丛,凌霄山中有种毒蛇,当地人唤作“竹叶青”,此蛇剧毒,常有山民被咬后不治身亡。

正午,在经过四个小时跋涉后,我终于看到了凌霄城,它已迫不及待地向我展示它森严的堡垒。凌霄城如同一顶国王的王冠,盘踞在山巅,威严而不失气度,而它也无愧于“王冠”的美誉,在南宋四川83座山城中,凌霄城是最后一座沦陷的山城,就算蒙军已经攻占了临安,却依旧对它无可奈何。

在我所见的山城中,凌霄城的城垣最为恢宏,城垣由一排排长十余米、宽1米有余的长条石筑成,如果不仔细观察,甚至以为那是天然岩壁。如此固若金汤的城池,不单在宋朝,就是中国历史上都不多见,难怪几百年后的明代,一支叫“僰人”的部落占据了凌霄城,据险坚守,就连训练有素的明军也无可奈何。

▲凌霄城门。(马恒健/图)

凌霄城的战事,史书中并未留下太多记载,入侵云南的蒙军未能如期对四川形成合围,长宁之围遂解。此后的战事早已远非凌霄城所能左右,年蒙军攻取襄阳,取得了这处被誉为南宋咽喉的重镇。年9月,蒙军统帅伯颜统率二十万大军,号称百万,兵分三路伐宋;次年,元军进逼军事重镇江陵,此时朱禩孙已升任京湖、四川宣抚使兼知江陵府,面对汹涌的蒙军,他先是企图服毒自尽,未遂后以江陵府降元,并号召属下归附,于是“归、陕、郢、复、鼎、澧、辰、沅、靖、随、常德、均、房诸州,相继皆降”,不知道此时的朱禩孙是否还会想起他在成都的泣血之痛?

年,蒙军攻破临安城,太皇太后捧着玉玺投降;年,崖山海战之后,陆秀夫背着赵昺投海自尽,同年钓鱼城十万军士降元,忽必烈不得不违背蒙哥的遗诏,下诏保全城中百姓安全,十万余军民以体面的方式告别了他们曾经为之鏖战了数十载的国度。

出人意料的是,就算得知南宋已亡,得知朱禩孙已叛,得知钓鱼城已降,凌霄城的南宋将士,仍以一介孤城抵抗元军,直至年与长宁其他军队同亡。在很多学者看来,钓鱼城的湮没意味着山城防御体系的崩塌,现在看来,这并不准确,凌霄城或许才是山城体系的终点,将宋朝的血脉悲壮地延续了九年。

从年蒙军入蜀,到年凌霄城被攻破,历史的车轮驶过了半个多世纪。被誉为“上帝之鞭”的蒙古铁骑是十三世纪最可畏的军事力量,史料显示,蒙军仅用了五年,便征服了中亚的喀拉汗国和花剌子模国;用了八年,征服波斯和幼发拉底河以北地区,建立伊尔汗国。而历来给人留下孱弱印象的南宋却抗击蒙军超过半个世纪,不得不说这是世界战争史的奇迹。南宋与蒙古之战,以四川战场持续最久,也最为惨烈,面对强敌,四川盆地的方山城堡并不落于下风,却无法挽救南宋走向灭亡的命运。从某种程度而言,这些城堡赢得了战争,只是输给了历史。

坐观君:今天的文章到此结束。限于篇幅,并没有对余玠的故事有更多展开。我一直认为,观察历史,除了观察事件,更要观察参与事件中的人。以前我分享的钱穆先生的文章对于这个问题也有精辟的阐述。

鉴于此,我会在以后选择这段悲壮历史中的几个人物给大家分享文章,比如今天文章中提到的余玠,还有襄阳之战中的一对平民兄弟,等等。不知各位有兴趣否?另外,后续还会分享其他北宋、元朝、西夏的文章。想看更多中国历史和中国地缘的文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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