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星|南寺街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姑孰城南寺街(现在的南寺中路)是全县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是由于县人民委员会位居其中。上中学时看过苏联译制片《列宁在一九一八》,有个斯大林签发命令的镜头,落款是人民委员斯大林,一个国家元首以人民委员自居,很亲民,印象深刻。想想后来社会上滥发名片,鸡毛蒜皮的职位也挂上去,凑成一长排,密密麻麻,委实可笑。
南寺街和平剧场
我不知道这个人委会里的人民委员是谁。只知道人委会是人民的政府,署地不似封建社会的府衙,没有仪门、大堂、二堂,只有一个简陋的门楼,大门朝南开,秉承了中国几千年来门朝南、人不寒的旧俗。
人委会很大,四周有围墙。东墙外是菜市巷,西墙外是团结街小学,北墙外是竹巷(半边街)。大门进去左手是财政局,一幢平房,十几个人。那时财政收入以农业为主,由财政局征收农业税,没有税务局,真正的精兵简政。我叔叔在财政局工作,天天下乡,进村入户。一把雨伞一双胶鞋,风里雨里,烈日严寒,收那么一点可怜兮兮的农业税。工作太辛苦了,我叔叔坚持下来了。而有的人吃不了这个苦,改了行站柜台,人是舒服了,退休后的待遇冰火两重天,懊悔的捶脑袋,有什么用呢!不要说捶脑袋了,捶什么地方都没用,世上什么药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
财政局的东边是民政局,一间小房子。要是没有“当涂县民政局”牌子挂在门口,谁都不相信这是政府一个局。那个时候部队转业干部和城镇户口复员军人,都是安置工作,农村户口的退伍兵,一律回乡务农,事务简单,一年也没几次忙,用不了几个人。我农村一个表弟,入伍当的是信号兵。当了三年兵,打了上百次信号枪,红的黄的绿的信号弹在夜空交织,煞是好看。表弟探亲回来对人说,打信号枪好耍子啊!人家听了说是好耍子,背后说他傻牯子。复员回乡没信号枪打,还是做田。他老子骂他,你怎么不在部队学个开车、修车?学个发电报也好啊!学个羊角疯,省个过渡钱。他老子也不懂,开车、修车、发电报,你想学就能学到呀?部队是兵营,不是纯技术培训中心,真是骂人骂出叉怪来了。
劳动局锅炉培训班合影
民政局的东边是个大院子,一个大房子门口挂着劳动局的牌子,人来人往,门庭若市。招工的下放学生都要上门办手续,高峰时排队要绕几个圈,就像内地人到香港,左一圏右一圏签证入关。学生下放没指标,有多少下去多少,赶尽杀绝。上调却有政策指标,变相地挑动知靑斗知青。这个政策后来延续到工厂的3%晋级,机关的三年评优,没有矛盾制造矛盾,安定团结变成了勾心斗角,成了政策的诟病。上调指标不仅是一个糊口的饭碗,更是一个改变命运的契机。一个指标就是一块馅饼,一块馅饼群狼环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上门送礼的,有爬前跪后的,还有??当时不知道民政局的人很多,不知道劳动局的人极少。劳动局三个字如雷贯耳,劳动局的人胸门口挂抹布吃得开(揩)。有个管调配的干部刚死了老婆,尸骨未寒,想替补的女人一拨走一拨来。最后那个干部是老牛吃嫩草,快活了几年,后来说不中就不中了。
人委会里横行纵行十几排平房,住着不少科局的干部,有县人大常委会主任、统战部长、工业局长等等,被老百姓称为官邸。那时住房没有硬性规定,不像后来人为的分什么科级及以下65平方,处级80平方。当时凡是家里人多分两间,人少分一间。屋里白粉墙泥巴地,很接地气。我有个同事和他老子两个人住一间,家里有辆令人眼馋的永久牌自行车。我们几个工友经常去他家吹牛,满嘴跑火车。顺便过过车瘾,非常惬意。
人委会只有一幢二层楼房,在最北面,有卫生局和工业局的人在办公。我经常去工业局报送材料,进出是人委会的后门。工业局的王局长是南下干部,我曾随他下乡检查评比厂矿的安全生产,工作了七八天。检查很认真,一杆子到班组。评比很公正,一是一二是二。伙食很简单,二荤二素一个汤。每人一餐交三两粮票两毛钞票,食堂据实开票。王局长的做事刚正,作风正派,体现了共产党人的本色,我在心里一直都敬重他。我和卫生局没瓜葛,生了病也不会去卫生局,只是匆匆而过。
人委会也有神秘威严的时候,那是文革中圈了几间房子,全封闭,挂了一个牌子“当涂县群众专政大队”。公检法砸烂了,无产阶级专政下还要继续革命,天降大任于斯人,斯人都是根正苗红的产业工人,于是乎群众专政大队应运而生。群众专政也不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是随意性的专政。开始关押的是地富反坏右,全是死老虎,榨不出什么油来,便用棍棒押着强制劳动。后来人关的太多了,关不下放出来,交给居委会大妈监管。也有新进来的,有讲错话的,有喊错口号的,统统打成现行反革命隔离审查。有打牌赌钱的,有搞封建迷信的,也是作为残渣余孽集中关押。一时间人委会那个地方成了恐怖的场所,老百姓见而避之。
人委会南门的东边,有一家刻字社。刻字社门面很小,生意很好,主要是刻私章的人多。刻字社也有学徒刻错的废章,被住在后院的小孩拿到街上乱盖。文革的时候,造反队伍像胡传魁拉杆子,七八个人就是一个战斗队,战斗队就是组织,是组织就要刻公章,刻字社的人忙的昏天黑地,不知道自己家的门朝哪里开了。后来三番五次的机构改革,公章换的不停。机构一洗牌,财政就出血。有个经济学家在国家级媒体上撰文,说换一次公章,GDP翻番。看起来是在说一个笑话,而这个笑话却使刻字社有了新的商机,七弄八弄弄出一个小印刷厂。一台手动,一台圆盘,人工排铅字,从早到晚轰隆轰隆响个不停。我去印过几次材料,印制质量还不错。
刻字社隔壁的钟表店,虽然门面大,生意却清淡,那时手表是奢侈品,寻常百姓戴不起。家里有钟的也不可能天天坏。钟表店里出售的钟也不能当礼品送人,送钟谐音送终,中国人忌讳。后来钟表店卖金器。开张那天大酬宾,岳父给我女儿买了一个小金戒指,至今难忘。
钟表店钭对面,有个鞋帽被服厂。前面是门市,后面是车间,自北向南从南寺街到铁丝巷,像一列火车。每节车厢里都有缝纽机,有脚踩的,也有电动的。脚踩的做布鞋,电动的做草帽。做草帽有几道程序,其中将麦杆草编成织片,上机缝制,先缝帽顶,后缝帽沿,一气呵成。我有一个发小二牛,从小就有好动症,还毛手毛脚。有天,溜进了鞋帽厂那个火车式的车间,东张西望。看到一个胖女人缝制草帽,草编的织片一圈一圈地缝成了帽子,手开始作痒,用手猛地去拽帽沿,把缝纽机的针头拽断了。那个女工不是善茬,昨天和老公呕气还没消停,今天机子针头又被拽断了,耽误了挣钱的功夫,一下子火了,倒娘日逼的骂二牛,好像她领了骂人的牌照,可以肆无忌惮发泄。二牛吓得好动症短暂的治愈了,找个空子溜走了。
县人民银行在老人委的钭对面,临街是门面,后面是一个很大很深的院子,我有个小学同学大川住在里面。那时也没有保安,院子可自由出入。听大川说银行的金库就在院子里,我就想到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故事,闭着眼睛臆想着站在金库门口喊“芝麻开门,芝麻开门!”金库门开了,满是金砖和钞票。睁开眼睛金光晃晃,是太阳光芒万丈。什么叫白日做梦?这就是。当然也有例外,马云用2万元的资本杠杆,翘成了中国首富,阿里巴巴创始人。
南寺街除了印刷厂、鞋帽厂,还有很多商家,名气大的有百货大楼、向阳商店、秦氏银器、刘氏炒货、胡驼子铁铺、大李冥具等等。市面繁华,经济繁荣。
人委会的西边是百年名校团结街小学,当涂书香育人的摇篮。创建于清光绪三十一年(),原址在县学宫明伦堂两庑及崇圣祠。光绪三十四年冬,迁入南寺巷关帝庙。始名为当涂县第一高等小学校,继更名为中山小学、示范小学、姑溪第一小学。后又三易其名,直至年定名为团结街小学,沿用至今。记得那时学校有十几栋教室,每栋四个班级,每班四十五个学生,座位宽松,三个通道,出入方便。不像现在的小学,一个班六七十人,拥挤不堪。学生尿急,来不及出去,只能撒在裤档里。
记得那时学校操场很大,有几棵百年以上的银杏树。每年四月初,树上开出了絮状小白花,然后开始孕果,初似火柴棒,到金秋十月结出椭圆形的黄色果实,果皮外有一层白粉,故称白果。《本草纲目·汝南圃史》有记载。这个时候学校门口多了个炒白果的摊点,汽油桶改装的炉子上,架着一口大铁锅,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一面用大铁铲炒着处理过的白果,一面??喝,买的人络绎不绝,我们小学生只能干看着。学校操场上都有树上掉下来的白果,谁也不敢吃,因为老师说了生白果有毒。
年团小年轻教师合影学校学校里仅有一幢两层楼房,是教师办公楼。毎天下午放学的时候,总有一些学生跟在老师屁股后面上办公楼,捧着一叠作业本的是班干,低头耷耳的是调皮捣蛋或不做作业的。挨训的学生在办公楼里唯唯诺诺,害怕老师喊家长来。出了办公楼,神气大旺,还吹牛说老师请他喝茶去了。
全体教工欢送戴艳清老校长(年)
百年来团小培养了多少学生,有多少老师,无大数据量化。我除了记得我的班主任和几位科任老师,印象最深的是校长戴艳清,她是南下干部,铁腕治校,把一个知识分子成堆的学校治理成省红旗单位。年,代表学校出席全国文教群英会。载誉归来时,全校师生到当涂西门火车站,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戴校长传达群英会盛况和会议精神时,偌大的和平剧场坐满了我们小学生。戴校长激情洋溢,说着不太难懂的河北话。内容已记不清了,但她举手投足的神态和会场浓郁的气氛,在我的脑海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久久难忘。我的启蒙教育是从团小幼儿园开始的,直至高小毕业。作为团小学子,对母校的崇敬和怀念只能说,蜡炬虽成灰,桃李满天下。
编注:因当涂老照片很难搜寻,文中部分图片系由网络下载替代,若涉侵权,请联系删除。
作者简介
林明星,一九四七年生。一九六六年当涂一中高中毕业,安大法律专业自考生。当过农民、工人、企业干部、厂法律顾问、兼职律师工作者、政协秘书、主任科员。
平生喜爱写作,笔耕不辍,已成闲书《流逝的岁月》,续作待辑《那些年的人和事》。闲书、续作为姑孰往事旧闻,及由此??生的小说、趣闻、随笔等。
老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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