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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市的滴水崖

栗青

走着走着，在这阳春三月，来到了幕阜山北麓的排市。对于一个浪游的人来说，一个地方让其匆匆的步履作哪怕短暂的驻留并不容易，而排市能。排市的田野上，混合着溪霰的晨雾缱绻着春阳，到了夜晩山风吹拂着新月，山月穿空短，过店似流星。在这座江南小镇里，迎接你浪漫飞翔的情怀它有万亩油菜花海；你若衷于怀旧访古，它有古民居阚家塘；而涉险探奇的跋涉者，请去往高悬后山石壁的滴水崖瀑布。小小的镇，大大的心，悠长的富水呀，横贯东西。长长的发，黝黑的脸，弓垂的身骨呀，我赤子之心。让游子走向你。

当身体容入那片花海，我觉得我没有了。

无骨无肉无影的那种没有。无记忆无愿望的那种没有。微妙。

这是在排市，在富水两岸的万亩油菜花田，高深的花枝刚刚还擦着脸，眼晴看不过来呢，一忽地，这巨大的花原如生巨大业力，我身空心空，我的来路已灭来世已忘，我的悲喜不再天才飞灰，我四大皆空，也许只是人间一轻缕安慰……多年前去世的奶奶似乎出现，我的老宝贝，你在，你总在，在某一处某一刻走，估计陪我走一天一夜也走不完花海的边界，哪怕走到第二天晨曦初升也没有人发现。

“还想走多远呀？”有人问。

“不走了，现在只想躺下来，脚伸开。”我答。

让跋涉者在无声处睡一会嘛，就一会。

可是，一个短发、神情显得精干的官员说，去年夏天排市暴雨倾盆，山洪奔涌，将富水两岸漫成汪洋，人惊畜泣，眼前这金色的庄稼景观是在洪水消退后人们两次三番抢耕补救的奇迹。想来，人不一定胜天，但是，大禹们定能治水。再手翻山川图卷，可以看到在排市的西端，珠溪河顺坡而下富水，在东端，则有牧羊河汇入富水，中部更多达数十条小河溪朝富水暢流，所以这里的山民也是水手，自南宋始，此地因富水上放木排达数里而筑街成市，故名排市。从排市顺地图东顾，继续东流的富水载着山镇的花香，一头扑向几乎再也没有山岭阻挡的、也更为宽阔的富川地区，然后注入长江。

阅世久矣，我是喜欢怀古的。阚家塘古民居正合我意。从排市街往南行，山路窄狭，有时两车对向难以错开，车子绕过崎山后，路面渐陡，我偶尔回望，但见山下的来路细如藤条。上行五六里，从牛头山半山腰绕过去，终于到达后山水库，而这时行程只一半。从库堤下再西行十里左右，由三个锥形山头夹藏着的阚家塘才呈现于眼前：那是一排三十来丈长的古宅。如今这里没有一个住民，是县镇两级的保护文物。跨进上书“盘古清风”的青石大门，我该算盘古的清风吗？我好比宅院的原居民，进内廊，过厢房，观闺阁，楼阁互连层叠，两分钟后哪里还辨得了个方位。而它的共计间房，如何做到环廊相扣而居住得等级有序，也许得由民间建筑大师大开脑洞。据传，从前阚姓人家居此，后迁往他乡，李氏于清康熙年间进入一战买房迁入此处，人口繁衍，屋宇扩建，但建构必须倚连，形成一体。在宅院右侧，只有一处独立的异姓护院家丁的房屋，和一处用作李氏子弟读书的私塾屋子。这里所有的青砖断瓦与木柱檩条，几乎完整而紧凑地深藏在青秀的深山远岭中，寄托了多少代李氏家人的憧憬和无奈？遥想他们的生活面貌，应是读书事功的出山入仕，无成者居院躬耕；青壮偶尔出山谋生，年老便回归山林。古宅的男人女人代代遵规循环，自由的风离他们这里还有很远很远。

我感叹着离开，全程回返，从富河南岸另一条山路前往后滴水崖。路尽处则筑了之字形的石阶，沿阶登上名为后山的半山腰，汗乎乎出。稍歇，继而登入另一条横插过来的宽道，这宽道上已现游人一二十个，估计快到胜景，心喜。沿宽道朝下一拐弯，好一匹山泉瀑布闪入眼帘！银瀑太高，仰头竟看不到瀑的出处，只猜天池落；瀑窄，直，从左右两片灰白石壁的折凹飞泻而下，声如百珮相击，在我头顶上空叮鸣和合，而它落潭后声如冬雷震震，撼我三魂回荡。走近潭底，上是一线雪白，脚下一圈潭碧，加上面临的壁崖高大森严（人比如蝼蚁），形成一种巨动巨静巨美巨险融合成的、无以明状的惊撼，令我六魄紧敛，敛至极限，忽而卷起心灵的狂喜。呆赏良久，脑中顽强搜索词句来形容，只能将美不胜收跟目不暇接两词化出一个新词：美不暇收。更怜爱潭心石，由它连起潭的两岸，建成两条跨潭的塑木步道，于是游人凌步碧翠，轻灵似雀，跃于一分为二的潭波之上，几分欢悦潺潺涌起。时此时刻，你的沧桑换取了收获，你的痛悔连根拔除，开始享受滴水崖瀑布袭来的冷气流，浸叩骨髓，内心美美地乐意拥抱任一款人生。滴水崖，始于滴，终成瀑；人之本，固初念，熟于勤；命之质，遵良心，爱自然。良心其实就是自然，只不过前者在内，滴水崖在外啊。

三月二十六日约十五时半下崖，后半夜起床撰此文，次日续写毕，是为记。

——END——

作者简介

栗青，原名郑传利，大冶市刘仁八镇人，现居黄石。已在《北方文学》《诗林》等报刊杂志发表文学作品数十篇。已出版《湖面一道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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