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里一年middot在湖边散步

北京最有名的治疗白癜风医院 http://yyk.39.net/bj/zhuanke/89ac7.html

一个月大概有那么一两次吧,我会接到一些非常刺激的电话。这类电话开头的第一句通常是,你最近在忙什么呢?

说实话,我最近在忙的事情如下:绣一块巨幅十字绣、拼乐高、练习静坐、做蛋糕、第一百零八次捡起练字这回事、读很没用的小说,看韩国无脑恋爱剧、还有追DC最新的小丑女动画片。

——简而言之,我在忙着成为一个废物点心。

我不能实话实说,否则近似挑衅。这是一条不成文的人际法则:你应该假装和别人维持在一致的步调上。如果你的朋友正在辛苦加班,你就不该晒你在巴黎度假。如果你的朋友正在半夜喂奶,你就不该转发“单身女性最好命”;如果你的朋友忙着成为社会精英,你就不该一天晒九次你家的狗有多可爱。不然你就会发现你失去了你的朋友。是的,成年人的友情应该建立在不给别人添麻烦也不给别人添堵的基础上,只许锦上添花,不准拆人墙角。

谢天谢地,自从我的眼睛真的出了点问题之后,我终于有了个不会令人不悦的正当回复:我在忙着休养。

理论上说,我下半辈子都不能从事高空跳伞、过山车、蹦极、十米跳水、拳击、赛车等运动,除非我准备就地瞎掉。我也应该避免跳绳、扔铅球、长距离跑步、像个袋鼠一样蹦来蹦去等活动,这让我非常恼火——如果能早个十几年发生这种情况,我就可以免去体育课的折磨了。我的活命理念向来是生命在于不动——当然这是导致我近视的重要原因之一。

自从有了陆泡泡女士之后,情势又发生了转变。狗是一种需要每天出门的动物,这是养狗最大的弊端。如果自然界能有一种像狗一样热情但热衷于使用猫砂盆的动物就好了,可惜凡事两难全。根据住我们对面的邻居汇报,她刚搬来时,常常听到一声大吼(我发出的),然后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疯狂逃窜(我的狗),后面连着一个被绳子拽飞的人(我)。显然,一人一狗大呼小叫地奔出小区是一个颇有观赏价值的画面,带给我的邻居很多欢乐。

后来我学乖了些,买了一根带减震功能的狗绳,此类狗绳的底部有一根很粗的金属弹簧,使我在狗高速起步时不至于飞得太猛,挽回一点尊严。狗绳的买家评论里充满了被狗遛的主人们欣喜的回馈,但用户贴图里都是萨摩、金毛、二哈、拉布拉多、黑背等中大型犬的倩影,而我家的狗子只重十一公斤——于是我羞愧地退出了评论界面,不敢显露我是个弱鸡人类的事实。

为了消耗陆泡泡这台永动机,只要天气还行,我们就进行环大淀湖散步。我计算过,兜湖一圈大概三公里,可以抵消掉她30%的精力,还显示出我是一个关爱宠物身心健康的负责主人。

非周末的时候,大淀湖边基本没有人烟。在一个有两千五百万左右人居住的超级城市里,这样的寂静显得奢侈又魔幻。寂静被人群占领是迟早的事,是故我每次散步时都抱着一种珍惜的心情。

从地图上看,大淀湖是一块不小的蓝色区域,源头可一直追溯至淀山湖。上海没有高山是全国人民皆知的笑话,但我们有丰富的水。上海市政府骄傲地公布说,我们有“河道条(不含长江口、杭州湾),总长度.47公里(不含长江),湖泊39个,面积72.53平方公里”。数据一路读下去,我对数河的人产生了由衷的敬意,毕竟他们连小区里的河都没漏掉,还数出了上海市公园、绿地、小区或单位内自管的其他河湖数量:条(个)。

世界上的大城市多半拥有自己的母亲河。罗马的台伯河、巴黎的塞纳河、伦敦的泰晤士河、还有被欧洲诸国抢来抢去的莱茵河、多瑙河等等。上海拥有苏州河和黄浦江两条大河,为了哪条河才算母亲河这件事,大家乐此不疲地争论了多年。

从前给小的们上课的时候,我经常毫不留情地往他们脑袋里强塞以下信息:

苏州河,发源于太湖瓜泾口。19世纪,第一批进入上海的外国人发觉从这条大河可以直通苏州,他们一边坐船前往苏州游玩,一边简单粗暴地给它取名SuZhouCreek,也就是“苏州河”。上海人民很快被这个名字带跑偏,直到今天许多人都只知苏州河而不知吴淞江,更不知它们实际上就是一体。

黄浦江,上游在松江区米市渡,承接太湖、阳澄淀泖地区和杭嘉湖平原来水,将将上海分为东西两半。黄浦江一路浩荡,与长江在吴淞口汇合,然后通向大海。

黄浦江宽而苏州河细,这是幼儿园小朋友都知道的事情。苏州河是黄浦江的主要支流,两者在陆依萍跳过的那座外白渡桥附近交汇。但明代之前,黄浦江才是苏州河的支流,苏州河才是真正宽阔豪迈的大河。它们地位的颠倒主要是人为疏通水利之后的结果,这就要讲到著名的“黄浦夺淞”事件……

根据我的经验,在我交代完何为“黄浦夺淞”之后,听众眼神已经涣散。为了防止小的们大脑当机,像“虽然现在从吴淞口流出的是黄浦江,但吴淞口原来属于吴淞江,所以吴淞口不叫黄浦口”这样的绕口令,就不好再讲下去了。

上海虽然水网交织,但水系最为发达处仍在西南角。在角里和周边的地区,可以看到各式各样与水有关的地名,除了湖、河与江,还有港、渎、淀、泾、浜、圩、溪、涧、塘、沟……每一个三点水背后,都是汉字世界里才有的微妙不同。田间的水道与天然的水道,峡谷里水道与平原上的水道、宽阔的水道与弯曲的水道,乃至水边的高地或洼地、人造的水坝或湿地——我们的祖先曾经那么讲究地命名了每一种见到的现象,生怕他们的后人有词穷的时刻。恐怕他们未曾想到,未来汉语所遭遇的最大挑战不是汉字太少,而是太多。那么多美丽又拗口的字词,在人们的记忆里静悄悄地老死了。

词语的生与死背后有太多的语言学理论了,但我写不出几条来。主要是因为当年的语言学导论被老师上得太难,我学着学着就睡过去了。

虽然没有人烟,大淀湖周边却被照顾得很好。一眼望去,绿化和水面明显是有专人在养护的。前几个月,湖边竖起一块牌子,牌子很丑,上面的信息倒蛮重要:承包养护的公司负责人姓名、相关法律法规、施工日期、范围、严禁拖欠农民工工资、如果农民工确实被拖欠了工资应该找哪个部门举报,以及今日作业内容。

最后一项最有趣,我常常同狗一起驻足观看。最近因为天冷,绿化养护暂停,水上作业较多,所以牌子上会这样写:

“今日作业内容:水上作业

负责人:xxx、xxx

安全隐患:溺水

解决方案:穿救生衣”

散步时,我们很少会看见在水上或是绿地上工作的工人,可能是我喜欢下午出门的缘故。有一回我改为中午散步,果然遇见了几个人:

先是一个捞垃圾的船夫。

从水面上他远远地问我,“现在几点啦?”

我喊,“十一点半!”

“哦!”船夫喊。他很自在地把船摇走了。

又走几百米,是一个骑助动车,穿环卫制服的阿姨。

阿姨问,“现在几点啦?”

我讲,“十一点三十七。”

阿姨把车骑走了。

我怀疑十一点半是他们下班吃饭的时候,所以他们需要问时间。但我没想到他们出门既不带手机也不带手表,何况现在已不是当年那个手表能当聘礼的年代。既然不是没有,那就是不在乎——反正总能遇到身上带着时间的人,比如我。

我对狗讲,你看,我现在是一个知晓时间的人,和神话里的祭司一样。要放在古代,我就是一个神人了。

我还可以写一个荒诞剧:有一个人出门,从早到晚都不停地有人问他时间,最后他陷入了巨大的焦虑和恐慌之中,从楼顶一跃而下。因为自杀,这个人的灵魂只能到达地狱。猜猜他遇到的第一个鬼问了他什么问题?

当然,陆泡泡并不在乎我的荒诞剧。她也不在乎人类的时间,植物有植物的生物钟,动物有动物自己的生物钟。需要再额外发明一个时间来管自己该怎么活着的,只有愚蠢无能的人类。

环大淀湖周边的路一定被人精心规划过,一路上有凉亭、有石桥、有闲景、还有一个小广场,广场中间有一个很大的花坛,花坛中间是一棵大树。我喜欢和狗子一起坐在花坛的最高处,以便居高临下。我们临时的王国很贫瘠,只有几块枯草地,还有不知是谁扫成一堆的落叶。但那句诗是怎么念的来着?

“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

——那么,坐在花坛顶上,我们是湖边最大的王。

湖边还有一处,我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只有走到我才认识。也不知谁安了几个石刻的大棋子,棋面可供人站立的那种,对着湖水摆了一个残局。我不懂棋,自说自话把此地命名为“大江东去”。

大淀湖边还有的是高档的别墅小区,小区的门口有保安,以及可以用来挡霸王龙的那种巨大铁门。沿着大淀湖环路并进入不了这些小区,但能看见一些最外围豪宅的花园。花园与老百姓可走的柏油路仅隔一条人工小溪,往往竖有一块气急败坏的牌子,警告行人“私家花园,严禁拍照”。

其实真要有人拍了,屋主恐怕也不知道,我就从未见过豪宅的大落地窗后出现过人影。有一户的花园里种着两棵极好的樱花,花期也长,花也好看——我是赏过的,也不知这家的主人赏到了没有。

我终归是个功利的城里人,总觉得光散步还不够,还要利用时间学点什么。于是我就利用app去辨认路边的植物,权当玩PokermanGo。这是我最近一次的学习结果:

八角金盘、柳树、石楠、香樟、迎春花、乌桕、柑橘、金丝桃、射干、棕榈、桂花、龟甲冬青、紫藤、酢浆草、冬青、樱花、女贞、南天竹、金边黄杨、水杉、红花檵木、侧柏、车轴草、山麻杆、山茶、三色堇、花叶青木、枸骨、蒲苇、芦苇、绣球、杜鹃、海桐、红千层、大吴风草、锦带花……请没被点到的同学自己举手。

这个游戏非常好玩,因为能激起人类与生俱来的收集本能,还能假装我“多识于鸟兽之名”。除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带着狗硬往草丛里钻还要拍照情况比较可疑——我得谢谢高档小区的保安没把我从花坛边轰出来。

我很喜欢的小说《地海传奇》里说,世间所有都有一个真名。如果你想要让万物听令,就必得喊出它们真正的名字。故事里的小术士们年年跟着“名字师傅”苦读,才能学会这些威力无穷的字词。

那植物的真名,可能就是学名吧。

我学过一些林奈,知道他自称过植物王子,喜欢把植物科普文写成小黄文,还天才地开创了双名命名法(就是博物馆标本牌后面的那个括号,括号里写着两个拉丁文单词),是个了不起到各大学府里都该有他一尊塑像的科学家。没有他的贡献,世界各地的动植物学家为了“你发现的鸡其实是我已经命名过的鸟”,“你说的尿壶草分明是我国的蒲公英“这种事情,可能还得打个百来年架。

但是,记得学名也好,记得俗名也罢,归根结底是人类自恋的认知罢了,植物比人类的存在古老多了,还需要人类来给它们论资排辈?

思及此处,我不得不停下来教育正在费力摆脱水杉落叶的陆泡泡。她最讨厌这些带倒钩的落叶,可以和她的毛纠缠几公里而不脱。

“不要嫌弃这些叶子”,我讲,“水杉的祖宗见过大恐龙呢”。我耐心地蹲下来,替她把落叶一根根拔出来。狗子抖了一下毛,高兴地发现落叶全都不见了,站起来想舔我几口。我看了下手腕上的计步器,统共走了步。

“今天步数达标了。”我宣布。

于是我们转头,打道回府。

”角里一年“是我一个新的写作尝试。我想通过文字,记录下我对这座古镇的私人记忆。

楚色的世界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nantianzhua.com/nzhy/6867.html
  • 上一篇文章:
  • 下一篇文章:
  • 热点文章

    • 没有热点文章

    推荐文章

    • 没有推荐文章